作者 林茂昌
參加過留美GRE考試的朋友，大概都背過「Pyrrhic Victory」這個片語，意思是「得不償失的勝利」。
參加過留美GRE考試的朋友，大概都背過「Pyrrhic Victory」這個片語，意思是「得不償失的勝利」。其典故來自希臘國王Pyrrhus在西元前279年打敗羅馬，卻付出極大的代價，因為自己的軍隊也幾乎傷亡殆盡。顯然古希臘人已經知道，即使是戰爭，也要理性計算成本效益，而不是不計一切獲取勝利。其實，戰爭之前要進行理性計算與評估，也是《孫子兵法》的重要概念，例如〈謀攻篇〉就談到「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」的問題。
但現實的戰爭，除了極少數例外，總是傷亡慘重，規模日益擴大，且一拖經年，讓交戰的雙方都蒙受極大的損失和苦難。看看越戰、以阿戰爭、阿富汗戰爭等，即使富強如美國，也不能長期承受。似乎只要一開戰，交戰雙方就會陷入一個難以跳脫的惡性循環。
為甚麼呢？因為理性你就輸了！
美元拍賣遊戲
耶魯大學數理制度經濟學教授舒比克（Martin Shubik）在1971年3月號的《衝突化解期刊》（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）上發表了經典的〈美元拍賣遊戲〉（Dollar Auction Game），開啟了衝突解決的數理分析模式。順便一提，他和傳記小說與電影《美麗境界》（A Beautiful Mind）故事裡的真實主角約翰．納許（John Nash）熟識，閒暇時幾個好朋友就經常湊在一起，設計各種新遊戲。
遊戲的規則很簡單，賣家有一張1美元的鈔票要拍賣，從1分起標，當沒有人加價時，拍賣便結束，出最高價者得標。這部分和一般的拍賣完全相同。不同之處在於，出最高價者A和第二高價者B必須把他們所喊的價金交給賣家。
例如，最後A出3角，B出2.9角就沒人再喊價了，那麼A交出3角，並得到1美元；B交出2.9角卻甚麼也沒得到。這時，A賺了7角，B損失2.9角。
顯然，B如果理性的話，就應該繼續出價，例如出3.1角，以避免無謂損失2.9角，並可望贏得6.9角（如果A沒繼續喊價的話）。A當然也會繼續喊下去，如此兩人一來一往互相加價。
這個拍賣案會喊到多少元才停止呢？他們會喊到1元就停下來嗎？答案是會遠遠超過1元。假設A喊1元，B喊0.9元，如果這時結束，A不賺不賠，B賠0.9元。如果，B繼續加碼，喊1.1元，那麼，他原先0.9元的損失就消滅了，雖然用1.1元去買1元的鈔票要損失0.1元。也就是說，B繼續喊價可以減少損失。同理，A也會繼續出價。這時，對A、B二人來說，遊戲已經從爭取獲利變成避免損失了。根據他們在麻省理工學院所做的實際遊戲，收到總標金常常是3到5元之間。
這個遊戲進行到最後階段，往高價發展時，其實喊價與不喊價都要賠錢，但兩人還是會繼續喊下去，因為遊戲已經變成不甘示弱或是要給對方好看的意氣之爭。有企管顧問對商界人士玩這個遊戲，標的物改成100元美鈔，最後竟然標到3,000美元！
目標移轉與衝突升高
美元拍賣遊戲之所以成為經典，除了演釋如何將1元賣到3元之外，最重要的，是具體而微地把衝突的演變過程展示出來。一開始參賽者只是為了獲取利益，當雙方競爭來到中間階段時，目標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轉換為防止損失。而到最後高價階段，不管怎樣都要賠大錢了，這時，重點已經變成報復、攻擊、和同歸於盡的惡性循環。
衝突調解專家諾爾律師（Douglas E. Noll）在經手的一千多個案子中發現，當你的夥伴說出：「我在乎的不是錢，而是原則問題。」「不管花多少錢，就是不能讓張三這傢伙贏！」這類的話時，就表示他們已經陷入惡性循環，如果沒人出手相救，任由衝突繼續升高，最後雙方必然損失慘重，即使打贏了，也是Pyrrhic Victory。
諾爾認為，惡性衝突除了發生在戰爭、法律訴訟之外，也常常發生在企業購併之爭。一個本來構想不錯的案子，在各方人馬的角力之下，逐漸變成面子或企業形象之爭，這樣的爭法，最後的成交條件通常已經完全沒有效益了，甚至還會造成天價的損失。
最近發生日月光收購矽品的戰爭，正如火如荼地展開，雙方攻防細節以及未來如何發展，有待購併專家來分析預測，但如果我們從美元拍賣遊戲來看，這兩家公司原本就不太和睦，現在雙方你一拳我一腳地開打，衝突顯然已經升高到最後的報復階段，如果沒有外力介入或調停，我認為最後是哪一家勝利已不重要，因為雙方都將付出極大的代價，變成一個Pyrrhic Victory。倒是誰將會漁翁得利比較值得關注。
如果是你，要如何抉擇？
根據研究，要跳脫惡性循環，就要至少有一方有遠見，看出這樣打下去，雙方都會損失慘重而及早放棄，讓遊戲終止。遊戲越早停止，雙方的損失就越小，有時，其中一方還可能獲利。
但問題就出在這裡，理性放棄的一方，雖然成功地解救雙方免於陷入慘痛損失，功勞很大，但在遊戲裡，卻明明白白的是個輸家、魯蛇。你吞得下這口氣嗎？這是人性上很大的折磨。
其實，最後階段本質上已經是一種「開車對撞遊戲」（Game of Chicken），令人難以抉擇。想像你和對手開著車子面對面高速逼近，如果你為求保命而閃開，救了自己也救了對方，但企業就被人給吞併了，還會被人笑孬種；如果你發狂拼到底，最後很可能和對方同歸於盡，但也可能讓對方棄甲而逃。因為如果對方既理性又善於算計的話，看到情況不妙，自然會馬上閃人以求自保。反正衝到底的人至少不會輸，頂多犧牲生命。
總之，在這個遊戲裡，理性的人雖然保住老命，卻要吃敗仗；不理性者至少不會輸給對手，代價是搞到家破人亡。如果是你，要不要拚到底？這沒有標準答案，但總是有雙方都想放手一搏的時候，這也是為甚麼Pyrrhic Victory至今一直存在的因素之一吧！
( 林茂昌為台灣知名的翻譯家，翻譯過多本重量級財經著作，如葛林斯潘的回憶錄《我們的新世界》、暢銷書《黑天鵝效應》、《師父》、《馬丁沃夫教你看懂全球金融》、《大債時代》等。曾任台証期貨總經理、期貨商公會理事。自2004年即財務獨立從事價值投資。2011年出版第一本著作《我的職業是股東》，廣受好評。 )
本文摘錄自『看雜誌』